采莲令
柳永
月华收,云淡霜天曙。西征客、此时情苦。翠娥执手,送临歧、轧轧开朱户。千娇面、盈盈伫立,无言有泪,断肠争忍回顾。
一叶兰舟,便恁急桨凌波去。贪行色、岂知离绪,万般方寸,但饮恨、脉脉同谁语。更回首、重城不见,寒江天外,隐隐两三烟树。
这首词系柳永自汴京西去时的离别之作,既表现了送行者的无限依恋,也抒写了行人的感怀。把送别和别后相思的情景,层层铺开。深刻细致地写出了人物的感受。最后以景结情,备觉有情。
这是一首送别词,但并非自己送别人,而实为别人为自己送行的告别之作。词中的女子美丽多情,与自己难分难舍,但是前路漫漫,兰舟催发,不得不执手送别,惜别留恋之情令人痛绝方寸。
开篇“月华收,云淡霜天曙”叙写送别的时间和景物,时间应是霜天凄冷的秋夜黎明时分,这时,月光暗淡,即将收敛起它的光华,天边露出淡淡的微云。此时,词人即将告别上路,他心中关切的,只怕时间过得太快,出发的时间临近,而无暇去交代告别的地点和场景。他直抒胸臆,表露与爱人告别的苦闷。“西征客、此时情苦”,他即将西行为客,不得不告别深爱而又眷恋不舍的爱人。“翠娥执手”以下六句,皆为描写女子送行时的情态。“翠娥”指美女,这里指为自己送行的女子。“临歧”指面临即将分手的歧路,即将告别之意。“轧轧”是拟声词,摹写启开朱门的声音。这两句的正常语序应是“轧轧开朱户,翠娥执手,送临歧”,写出了两人执手相送的依依不舍。对这位女主人公的刻画,也是用了一组特写的镜头,她执手相送,脸上千娇百媚,然而娇中含悲,眼中带泪,盈盈地伫立岸头,望着行人不舍分手,心中肝肠欲断,怎么能忍心回顾分手以后的日子呢。
下片重在表现别离之后心中之痛。“一叶兰舟,便恁急桨凌波去”,早早地起程上路,足见路程之远行程之急。执手相送,只怕要马上离去,而一旦出发,又恨这小船走得如此快疾。一个“恁”字便道出他的心绪,其中含有“为什么如此之快”的责怪意思,因为船行越快,便离她越远了。“贪行色、岂知离绪”,是在抱怨那驾船的人了,光知道急着赶路,怎么能体会到分别的人心中的离情别绪呢?“万般”两句,直击心中的千愁万绪,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,和思念而无处可诉的悲苦。“方寸”指心,因心中乃方寸之地,所以以方寸指代。“饮恨”形容痛恨离别的情绪之深,“脉脉”则表现出相思的情意之深,心中的万千愁恨向谁表白,脉脉深情向谁诉说?他的心中痛恨、留恋,无限感慨。这里正在抱怨舟行之速,再回首已经远在江湖了。“更回首”三句,写出了旅途之中,眺望不见的笼罩着愁绪的江水景象。他想要再看一眼送别的人,但是连城郭也望不见了,更何况是人呢?只能看见隐隐约约的烟树而已。一顾再顾,足见他步步流连的深情。
这首词的结尾开阔而朦胧,与起首相呼应,这种以景结情、落句含思谋的手法,大有“曲终人不见,江上数峰青”(唐钱起《省试湘灵鼓瑟》)的妙趣。日本僧人遍照金刚的《文镜秘府论》对此有一段精辟的论述:“含思落句势者,每至落句,常须含思,不得令语尽思穷,或深意堪愁,不可具说。”意思是说词的结句之处若过于写实,不留余地,便会堵死读者的通道;只有寓实于虚,才能空灵蕴藉,才能有效地调动读者的再造想象。这首词的结尾处,如果回头而望,人物俱有,便少了意趣,只有人不见,城亦不见,只见烟树渺渺,才会令读者为之遗憾,为之共鸣。这种以景结情,落句含思的手法,正是柳词继承传统文人诗词的证明。柳永善写离愁别绪,这首《采莲令》,与柳永的另一名作《雨霖铃》可作为姐妹篇来读,两首词的题材相似,情境相似,感受相似,不同之处在于这一首写得简约,而另一首写得繁密;这一首写得含蓄,而另一首写得深刻,同工异曲,各尽其妙,从中足见柳永的才情之富和经历之曲折。